第1435章 劫难
在西域征战,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距离。
不来此地,根本无法理解地广人稀是什么概念。从一地到另一地,动辄百余里、数百里,而这数百里中间的很多地方甚至不配有地名可在中原,兴许走三十里就是另外一个县了,中间还满是村落,到处是绿油油的农田、碧波荡漾的河湖以及一面又一面招展着旗帜的乡村食肆。
农业、人口方面的差距是相当大的,而且难以弥补,因为自然禀赋不行。
财富或许可以弥补一些,毕竟当商路要冲,收税都能发大财了,老百姓靠卖粮食、卖水也能不无小补。但农业禀赋不佳,便是财富再多又有何益?你生产的粮肉蛋奶没法消化这么多财富,只会把本地物价推高。
自高昌西行之时,邵还看到了一支庞大的辐重队伍。
他们往西南方向走,很显然是给赵玮部提供粮草、器械的,但应该只走一百五十里到横截县(今托克逊附近)就止步了,那边现在囤积了不少资粮和人丁,自有其他人继续往前运输。
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赵玮部前锋已出横截县,进入了西南边七十里的山谷(苏贝希山沟)。
邵对此没什么想法,离焉耆的属国危须还远着呢。出山谷后,要经一段沙,中有泉水一处,名银山泉一一此泉在唐代名阿父师泉,传闻僧人登崖祈水,得泉涌而出,无人时仅少量渗出,取水之人多时则大量涌出,其实此泉早就有了,且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小湖泊,是古丝绸之路上重要水源节点,20世纪时慢慢干涸。
过此泉后,还要翻越银山,此山上应有焉耆或危须兵一一天山一部,因多银矿而得名,西域诸国自铸的银币多出于此山。
从横截县到银山,总计二百九十里,除泉水一处外,中间不是沙漠就是山沟,并不容易走。
当然,人家不容易走,自己这一路也没多简单。
出高昌后,大军往西北方向前进,两三天后才抵达交河县。早前屯于此处的兵马已然南下,而今除了三千秦州丁壮外,就只有原车师前国百姓了。
十六日,邵出交河,连续行军七日,抵达这个位于车师古道上的山谷一一高昌行营以其为「安戎戌」(达坂城)。
安戎成有四百车师兵,见到邵前来后,纷纷请求归乡。
对他们而言,安戎成是国家西睡,时不时受到贼骑劫掠,又非他们的家,实在不愿在此守下去了。
邵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带着王府属吏登高望远。
别人还没说话呢,大农柳恭却神色一震,道:「大王,这是好地方啊。」
邵也觉得不错,别的不谈,河流比高昌多多了,弄不好雨水也多一些。
高昌那鬼地方,河流看不见几条,有也不能保证全年有水,泉水与河流一个鸟样,故需要大规模开挖四通八达的地下井渠,收集雪山融水。
西边这一块其实都是古车师国领地,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废弃了,明明条件那么好。
这可能与车师国被汉和匈奴分据,各立车师前王(原车师王世子)、后王(原车师王兄弟)有关,也有可能就是单纯守不住,毕竟地形开阔嘛,水草条件又好,被很多人凯航。
「确实是好地方。」邵说道:「但还得以高昌为本。」
简而言之,手握有三万多人口的高昌四县,稳固根本之后,再考虑向外扩展。
「高昌去年收了多少由租?」邵问道。
「若算上戊己校尉部,共收得粟麦五万三千余斛。」柳恭回道。
邵哑然。这么点粮,怕是连官更俸禄都发不起。
不过高昌的俸禄开支里应该存在大量的钱财,这与中原粮食、布帛支出占大半的构成不同。别的不谈,邵在高昌、交河二县市面上发现了很多金银币,大部分商人做买卖是用银盘、银瓶、银碗交易,如果不够,那就补一袋小麦。
也就是说,白银是主币,小麦是辅币。
邵看到时心中很是兴奋。
他其实有一整套发展高昌的计划,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有足够的钱币的基础上。
高昌市面上流通的银盘、银瓶、银碗乃至西域各国金银币、中原汉魏晋梁四朝的铜钱极多,货币已然十分充裕,完全可以大展拳脚一一当然,便是把高昌全部的钱币搜刮走,
送到中原,也半点浪花都泛不起,毕竟这只是一个几万人的国家,体量太小了。
二十三日出安戎成,继续往西北方向前进时,邵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簇拥在他身边的王府属吏们直以为他在谋算战局,只有向来熟悉赵王心思的友沈劲清楚:大王又在支新买卖的摊了。
二十五日,先锋来报:有乌孙部落送牛羊、葡萄美酒劳军。
邵精神一振,加速前进,并于二十六日上午抵达东且弥故地。
所谓「东且弥」是汉时西域国家,乃乌孙人后裔,以游牧为主,夏天在北边放牧,冬天南下过冬,活动范围在后世乌鲁木齐周边的天山南北区域。
匈奴曾将其征服,分为东、西二且弥,彼时刚经大乱,各自只有两千人口。至后汉时,慢慢恢复到五六千人,然后又被车师后国控制。
但游牧部落,又岂是那么容易控制的?车师后王也就嘴上占点便宜罢了,根本调不动这些乌孙人。此番匈奴诸部大肆劫掠,乌孙人深受其害,再加上隐隐听闻北边草原上来了「十万」大梁王师,南边高昌故地又大军云集,这是不给活路啊·”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招了,先择一方投降再说。至于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反正部落里没人看得清未来的局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邵在东且弥故地停留了三日,将随军携带的绢帛、锦缎赐下,抚慰有加,同时让降顺的部落遣使向西至西且弥故地,招揽当地的乌孙部落一一大致活动于后世昌吉、呼图壁一带。
东西且弥故地的乌孙人大概有一万多,只比车师后国本部人口略少,其实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邵有些贪心,想以高昌三万多人口的力量,尝试着招抚远近部落,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服从也无所谓,先定下主从、上下之分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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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王邵沿着车师古道前进,一路招抚的时候,自北方大草原进军的郑隆部已经连续两次击败郁久间氏及其附庸部落,致其大举西遁。
诸部人马杀得起兴,顺势冲入车师后国境内,兵分数路,追剿匈奴残部。
条戮之时,根本收不住手,连带着车师后国百姓都遭了殃。
十九日,安北府从事中郎何奋、射雕营督军苏宝臣率四千余骑追击匈奴至蒲类海(今巴里坤湖),大破之,俘两千人,随即烧杀抢掠,将附近臣属于车师后王的乌孙部落(古蒲类国后裔)也抢了。
这一片的乌孙人只有四千余口,措手不及之下,被杀千余,剩下的四散而逃。
梢稍聚拢之后,文可怜兮兮地请降。
二十日,数千拓跋鲜卑兵冲至车师后国西北境,数千乌孙人(古卑陆国后裔)遁逃,
鲜卑人追击二百余里,斩首千余,俘牛羊马驼十万余,大胜而还。
二十二日,凉城国中尉司马魏鸿率凉城、五原及诸部杂兵三千,击破在柔然与车师后国之间摇摆不定的月支、匈奴部落各一,斩首千五百余级,俘杂畜十余万。
这已经不是追杀,而是借看追杀之名动掠。
北路军二万骑如同一股血腥的风暴,席卷整个雪山以北地区。
他们没有人性,以战养战,凶残无比,杀得各部落或死或降,损失惨重。
从整体实力上来讲,这些部落加起来人口其实不少,能出动的兵力相当可观,但坏就坏在他们分裂了几百年,根本无法联合在一起。好不容易出现了个柔然,有将其捏合成型的可能,但他们在主力会战之中两战两败,集结起来的本部及附庸万余骑损失过半,已然向西遁逃了。
雪山以北,已然成了征服者的乐园。
他们嚣张跋扈到在二十四日见到干率领的一千五百步骑时,直接轻骑左右包抄,甲骑当先拦路,也就远远看到了「梁」字大旗,有些迟疑,最终决定派人过来看一下,得知赵王还在后面时,大惊,汕汕退去。
八月二十八,天已转凉,百草枯黄,邵带着已膨胀到一万多人的汉、车师、乌孙联军,抵达了车师后国都城外。
车师后王车洛率百官出城,面色惨白。
他的国家本就是拼凑而成的,吐火罗人、乌孙人、月氏人是三大族群,另有少许汉人、匈奴人,而今被打得四散而逃,也就车师本部还在支持他,国家已然分崩离析,惨不可言。
邵不顾左右劝阻,亲自上前,握住车洛的手,道:「忠正王勿忧,孤既至此,乱局定矣。」
车洛眨了眨眼睛,问道:「果真?」
邵差点笑出声来,胆小如鼠之辈,如何为王?
「果真。」他笃定道。
说罢,立刻招来友沈劲、中尉司马游循、舍人慕容恪,令其各引两千步骑,于雪山北麓扫荡,清理乱匪,联络北路军将校。
三人各自领命而去。
接下来数日,局势果然日渐平定。
月底,北路军统帅郑隆亲率数千人抵达车师后城,与邵会面,北疆的劫难算是慢慢告一段落了。